群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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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隋英第一次见邵群应该是在他妈葬礼上,当时简隋林还叫赵隋林,跟着赵妍来猫哭耗子。赵妍偷偷地在人群后面拉简东远的胳膊,这么简单一个动作,简隋英看明白了,他大姨也看明白了,赶忙把九岁的简隋英挡在身后。简隋英拍拍他大姨说:“没事,大姨,我不哭。”说罢用指甲掐自己手心。

    然后就是家属谢礼,邵群跟着他爸他姐来吊丧,照片上的美人和小简隋英八九分像,邵群他爸和简隋英妈妈娘家有交道,拍着简东远肩膀意味深长:“节哀。”又摸着简隋英的脑袋。邵群心想:“又一个没妈的,和我一样。”跟着家里人对着照片三鞠躬,简隋英也回礼。

    他妈下葬后的一年,简东远陆陆续续带赵妍回家并越来越频繁。97年8月12日在王府井饭店以给简隋英过生日为由像模像样摆了一桌家宴,赵妍和简隋林带着礼物来了。当爹的说,这是你赵阿姨和你弟弟来给你庆贺,你亲弟弟。简隋英站起来把桌子掀了,挨他爸一顿好打却没服软,从这天开始简隋英有半年不说话。

    爷爷给他办了休学把他接到北戴河,简隋英坐在海边看浑浊的渤海海浪翻起一层层的白沫像个哭到呕吐的人。人们扔的垃圾被海水推上来陈列到他脚边。有方便面盒、火腿肠包装、破游泳圈、用过的保险套……简隋英觉得自己完美融入其中。简隋林都三岁了,简隋英在96年失去了母亲,原来更早他就失去了父亲,他以为的幸福家庭或许本就是沙堆的城堡,浪潮退却后便无影无踪。

    入秋后海边的寒潮来得更早,冷风呼啸穿过爷爷的小院并把没关上的窗吹得乒乓作响,一堵玻璃碎了一地。半夜简隋英听到爷爷的咳嗽就爬起来倒热水,爷爷问他:“隋英,你不说话爷爷不怪你,但是爷爷总会老,护不了你一辈子。简家本来合当是你的,你甘心就这么送人?”

    简隋英听后愣住了。他在海边呆了三天,海风把他耳朵和手刮红刮麻再刮出冻疮,他用蛇皮袋捡了几大包垃圾把海滩拾掇干净了,回来对他爷说:“我回北京了,回头来看您。”

    第二天简隋英拒绝了爷爷的司机,坐秦皇岛到北京的火车回市里。

    小别墅还是那个小别墅,红墙灰瓦腊梅飘香,只不过鸠占鹊巢换了女主人。赵妍和简隋林坐在简隋英母子以前的位置上,赵妍很客情地道:“隋英回来啦?饿不饿?阿姨给你盛鸡汤?”

    简隋英停下来看着她,少年人阴惨惨的漂亮脸蛋像葬礼上那张黑白相片,赵妍打个冷战退一步,简隋英上楼摔门,楼下是简东远的咆哮:“别管他!让他饿死!”

    简隋英儿时上景山小学,离家就七八分钟的脚程。很多同学有司机接送,但妈妈经常让他自己溜着墙根上下学。他和同学们在灯市口那边的胡同买夏天五毛钱一瓶的北冰洋冬天三块钱一串的糖葫芦。有时候妈妈会来接他,骑自行车带他去景山公园溜达一圈,母子俩分一袋爆米花坐万春亭里面吃着,吹着五块钱一管的肥皂泡泡俯瞰故宫。她给他指公园里崇祯皇帝吊死的那棵歪脖树,小孩子不明白这个古代人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上吊自杀。

    简隋英的记忆中妈妈一直是五彩斑斓少女模样,直爽而天真,她过早踏入婚姻生子这条河似乎摧折了她的美丽与生命。这个摧折除了简东远和赵妍简隋林,简隋英自己也有份。

    简隋林不想再回顾这条上学路,当他罕见地出现在饭桌上时简东远和赵妍还没来得及装出高兴,气氛就被他一句话说垮了。

    “送我去上寄宿学校,我不给二位添堵。”

    那年简隋英12岁本该上六年级,他爸多方打听给他送到顺义的全日制国际学校上五年级,离家三十多公里,跟邵群一个班。

    邵群他爹给他打招呼让他照顾简家的小子。等简隋英第一天转来女同学们都被他吸引了视线,邵群对他就只剩下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了。

    “神马玩意啊。”邵群看到班主任介绍完简隋英之后,女同学们偷偷地“哇”了一声。老师把简隋英安排到邵群前排,李文逊他们三个鬼头鬼脑地回头看邵群,邵群使个眼色,周厉突然把脚伸到过道。简隋英看都不看一脚踩在周厉脚背上捻了两下,周厉“嗷”地一声。